彭文和先生是我最慈爱的父亲,也是我今生今世永远的先生。在我小的时候父亲经常带我陪他散步,而且我们之间还经常有一些简短的交流。我时常看到父亲和来到家里的同事热烈地探讨教学中的问题,看到父亲长时间地读书读报……就这样我16岁半就去了内蒙古生产建设兵团,之间那段时间里,因为自己年龄还小,不懂得珍惜和父母在一起的时光,在我23岁那年,父亲去世。很多事情也是在父亲过世后才逐步回忆和知道的。从那时候起我才发现原来父亲在我心中像山一样,一直是我精神上的依靠。平时他的言传身教已经在潜移默化中影响到我,使我终身受益,永远不会忘记。
父亲从小很听奶奶的话,非常爱读书,6岁就开始大声朗读,后来从老家新化来到长沙,在一些亲戚的帮助下继续学习。父亲求学的道路非常艰难,最困难的时候,他借了亲戚朋友一些钱,为了还钱他曾去照顾连别人家人都不愿陪护的结核病人,甚至端屎端尿,父亲也因此影响了自己的身体健康。但是由于父亲从小学习基础好,又天资聪明,所以在从小到大的各类考试中总是成绩优秀。他崇拜自然科学,对自然科学的兴趣很大,同时也学习社会科学。他认为不求名不求利的发明家、科学家对社会很有贡献。在学习中他对外语产生了兴趣,以自修的方式达到了后来能够翻译的水平。在我的印象中父亲话不太多,但酷爱读书,从看很厚的外文书到每天必读的报纸。即使在“文化大革命”那么乱的情况下,父亲还是阅读大量的资料和书籍。他说:“任何民族和任何个人都不应该拒绝智慧。”一次我看到他在翻高中的化学,我奇怪大学教授还看高中课本,父亲说“这都是基础,要温故知新”。父亲善于思考,喜欢探讨并且关心国家大事。有一次我陪父亲去修皮鞋,由于刚下过大雪,修鞋师傅抱怨雪天生意不好做,父亲笑着对师傅说,对你个人来说可能影响生意,可是这场雪对于农民和国家来说明年可能是个丰收年。
父亲是一个感情丰富的人。他年轻的时候喜欢自然界的山水,喜欢听听音乐,打打篮球,同时他从学习和读书中得到了很多乐趣,也懂得了很多哲理。他读《辩证唯物主义历史唯物主义》,后来把这本书送给我带到生产建设兵团,也看《钢铁是怎样炼成的》、《红楼梦》。当我问到他是否容易动感情,他说:“人是万物之灵,有高度思维能力,所以都有丰富的感情。但感情和理智是一个事物的两个方面,并不矛盾而是统一的,感情必须在理智之中。我在遇到事情时,都是用理智来处理,而不是用感情。但有时心里不愉快时,想到古人的诗词,与头脑所想共鸣,所以喜欢背诵,这也许是不健康的思想。”现在回想起来,父亲很小从老家出来,求学就业辗转南北,尤其是来到内蒙古二十几年从来没有回过湖南老家,难免会有思乡之情。学习工作几十年,后来又是学术界的带头人。在那“以阶级斗争为纲”、“白专、红专道路”的年代,也时常碰到一些不如意的人和事情,难免会有一些感慨。还记得父亲念过的一些古人诗词:“世事洞明皆学问,人情练达即文章”、“桃花潭水深千尺,不及汪伦送我情”、“一帆风雨路三千,把骨肉家园齐来抛闪,恐哭损残年。告爹娘,休把儿悬念,自古穷通皆有定,离合岂无缘。从今分两地,各自保平安,奴去也,莫牵连”、“帘外雨潺潺,春意阑珊,罗衾不耐五更寒。梦里不知身是客,一晌贪欢”、“独自莫凭栏,无限江山,别时容易见时难。流水落花春去也,天上人间。”
我曾经和父亲探讨过对人生的看法。他说:“要树立正确的人生观,否则容易胡思乱想,生活在世上要有一个目的。”父亲讲他的人生分为3个阶段:一是1927年以前结束中学的学习,因为没有条件挣扎着,学而优则仕。1927年国共合作时期,在长沙曾经参加过湖南农民运动讲习班,班主任是徐特立,教导主任是位国民党人。1929年加入共产党,联系人是一位姓罗的县委书记,1年多之后参加纪念南昌起义的游行后与党失去联系,从此父亲走上科学救国的道路;二是1932~1949年,为了生活、名利、职业,怕失业,一直努力工作。其间在重庆参加全国考试到美国,看到美国的物质文明、生活水平,对思想有些影响,想到国家落后,应当为国家做点事情;三是解放后,想在共产党、毛主席领导下做点事情。近二十几年就是以毛主席“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作为自己的人生目的,但是回想起来,由于主客观的原因,也没有作出什么太大的贡献,自己认为没有达到对自己的要求,感到一个人生活在社会中,力量是渺小的,九牛一毛,沧海一粟。少年时期转眼到了老年、残年了。看《钢铁是怎样炼成的》,回忆往事,当感到自己一无所成时是很痛苦的,希望年轻人树立正确的人生观,达到自己希望的目的。
父亲终身热爱自己从事的这份教学和研究,同时也非常爱自己的家人。在奶奶的眼里,他是个听话孝顺的儿子;在母亲的眼里,尽管他走南闯北但始终是个有责任心的丈夫;在儿女的眼里,他是个既严厉又慈祥的父亲。不论在教学中还是在家庭生活中,他都是身教重于言传,语重心长地传授学问和做人的道理。他生活朴素,但对于老家的亲戚、乡亲们毫不吝啬,多年来始终接济他们的生活和孩子的学习费用。记得“文革”前,我的大姐在内蒙古大学上学期间去搞“四清”,她们班的有些同学家里很困难都戴上了手表,可父亲只给她买了个闹钟让她在农村早点起床。1969年,我去内蒙古生产建设兵团,父亲也只是给我买了一部收音机,让我学习用。父亲从来不占公家的便宜,解放前,他在兰州任代理处长,临走时一个工友把墙上一副挂毯卷到他的行李中,他发现后马上拿出。他说他走过很多地方任职,临走时不是他的东西一定放下,后来有一次我的堂哥去他的办公室拿起一张信纸写信,父亲说这是公家的东西,你要写信自己到外面去买信纸。父亲还在很多小事上教育我们不要追求奢侈的生活,而那时父亲的工资是学院里最高的。在我们很小的时候,父亲从教育我们“食不语,寝不言”,到长大后又告诉我们什么是真正的朋友。他说对于人的区别不容易,要经过几番考察,在名利、生死、患难时最容易认识一个人。那些在顺利时过分亲近,只讲好话、恭维话的人不能作为朋友,要警惕。对于坏人一是避免接触,二是针锋相对,对好人要记恩报恩,但君子记恩不记仇。回想起父亲这些话既有君子的风度,也有君子的气概。父亲说他最欣赏两句话,一是毛泽东主席的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二是孙中山先生的人生以服务为目的,不以夺取为目的。1975年3月,父亲在内蒙古医院病重住院时,对我提出3点希望:一、树立共产主义世界观和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的人生观;二、加强对政治学习和业务学习的计划性、目的性与坚持性;三、注意身体健康,加强锻炼,生活要规律化。
晚年的父亲因为身体的因素,喜欢安静、散步、吃一点小零食。1973年,他在身体状况较差的情况下,应国家农科院的邀请去北京编了几个月的书,当时我去北京看他,还一起去了颐和园,他的心情很好。父亲始终热爱国家,热爱社会主义。对于当选第二届全国政协委员、第三届全国人大代表心怀感激。作为原内蒙古畜牧兽医学院建校元老,对于在内蒙古自治区成立10周年的招待宴会中,自己挨着自治区主席乌兰夫就座非常高兴,他深知这是乌兰夫主席对内蒙古畜牧业的重视。即使在“文化大革命”时期也充满了对国家的信任,没有半点个人的抱怨。在他病情危重的最后时刻,他还念念不忘说等病好之后要写几本书。父亲以他坚强的毅力和高尚的品格走过了几十年的艰难历程,为发展祖国的畜牧业做出了自己的贡献。他的逝去,使国家失去一位优秀的专业人才,使我们失去一位慈爱的父亲和先生,他留给我们永远的教诲和无尽的思念。
(此文是作者于2011年12月为纪念彭文和诞辰一百周年而作。)
彭汉廷
彭汉廷,女,汉族,1952年12月出生,湖南新化县人,副调研员。系彭文和女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