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2002年，全国的农学专业就业形势并不景气，郝龙彪的同届农学专业的学生很多是第一志愿漏档而被调剂到农学专业，可是郝龙彪却偏偏是第一志愿报考了农学专业。他不是不知道农学专业的就业形势，不是不知道农业的状况，原因就是他内心深处的农民情结，他深深地爱着生他养他的那片土地，他心中怀着一个梦想。他要有一番作为，那就是做一个非常出色的农民，改变家乡贫穷落后的面貌。
尽管从小就搬到了乌拉特前旗西山嘴镇，过上了城市生活，可是由于家庭环境的耳濡目染，已经是城里人的郝龙彪，却从来不像个城里孩子，依旧是不挑吃穿，朴实本分，甚至有点土里土气，对农民、农村和农业有着特殊的感情。
自搬到乌拉特前旗后，老家火石沟那边就剩下一个舅和两个姨在那里。上小学时，假期妈妈曾带他回去过，后来他自立了，父母整天忙得脱不开身，他就自己一个人回老家火石沟看望那里的亲人，还有更重要的一个目的，就是去故乡体验生活。过去父母亲对孩子回老家的事都没太在意，忙得也顾不上关心这些，直到郝龙彪牺牲后才了解到孩子原来竟如此的用心。尽管火石沟和十几年前几乎没有什么变化，依旧是那么贫穷落后，可是郝龙彪的却毫不嫌弃，只要有时间，他就一趟趟地回去，那里成了他的牵挂，也成了他的精神栖息地。
2002年快国庆的时候，郝龙彪给母亲打电话，说国庆放假不回家了，他想去卓资县的大姑家看望爷爷，再回老家火石沟看看。
在大姑家，他给爷爷洗了衣服，洗了脚，剪了指甲。之后他乘班车到十八台印山湾村四庆堂的四姨家作短暂停留后，又步行七八里到火石沟。
每次回火石沟，郝龙彪总要到四姨家，这里成了他必经之地。他从小就和四姨很亲，特别惦记穷山沟里的四姨，时常去看看。他觉得这里的亲人太苦了，这里的乡亲太苦了。
四姨家的表弟志强在前旗打了两年工，龙彪看表弟累的可怜，只要有时间就经常给他送干粮，有点零花钱，就领着他买吃的，买穿的，到夏天想着给他买背心，到冬天想着给他买双棉鞋。看他行李薄了，回去给他搬套行李。上大学时，妈妈给他钱让他买双旅游鞋，他没买。妈妈问他给的钱花哪儿了，他才说给他表弟志强买鞋了。他说：“我看志强生活太苦，就给他买了，我去学校那儿再买鞋吧”，可是上了大学他也没买鞋。
后来得知龙彪牺牲，表弟痛哭流涕地说：“哪如把我死了，把利平（郝龙彪乳名）留下！他的心真是没有再那么好的！”
郝龙彪的四姨对龙彪特别了解，这孩子也特别愿意跟四姨说心里话，也给我们追寻郝龙彪的心路历程留下了珍贵的见证。回忆起他来，四姨眼含着热泪说：“他每次来我家，我不忍心让他干活，他非要干。他就要拿起农具和你忙活。国庆他来我家，我们家没电话，他也没电话，就向村里人打听来地里找，我们正在起山药，这孩子不怕脏，放下书包，就给我背山药，背上背得一片土，鞋里灌了好多土，那孩子就跟你一起干。场面里的营生，落得头上脏极了，我们翻场面那个土呀，哗哗……叫他戴帽子，他也不戴。他就要跟你做。”“外面有营生，看我们去外面就跟我们去外面。我们回家，他就跟我们，甚也要做。我们做饭他也跟着忙活，跟你架火、跟你包饺子、压粉条，都不叫他做，他就要跟你干。他心疼我做营生，说：“姨姨可怜呢，看看受（辛苦）的。”“我洗衣服洗下一大盆黑水，龙彪一点也不嫌脏，上来就替我洗。一说我胳膊疼，他就心疼，我不叫他洗，他就要洗。我就拿我们孩子跟他比，就不和他一样，我们孩子连他自己的衣裳也不待要洗，你想让他洗了？”
“这孩子来这里跟农村人一样，就怕我们不懂，也说乌盟话。村里人来我们家，说，你那外甥真好呀，你看看人家说话，咱家孩子上大学那话（口音）早改了……”郝龙彪的四姨说。
四姨得知他在呼市上大学非常高兴，曾问他：“利平，你将来念定（完）大学有啥打算？”他说：“我念完大学以后要报效国家，我好几次回来，看见农村种地也不容易，我也回来好好体验体验农村生活。我爸和我妈以前也是农村的，我也体验体验我爸和我妈原来受过的罪！以后不管念成分配到哪儿我要报效国家，我也不能忘记农业，不管是甚了。”
火石沟只有他的舅舅还在那里，舅舅因为妻子去世早，一个人过得也很不容易。龙彪特别惦记舅舅，路再不好走也要去看看。几次去那里从来不在那儿吃饭，也就是喝口水，他不愿给贫困的亲戚增加负担。他舅舅也不让去，怕路不好走，让孩子太受罪。舅舅家离他四姨家有七八里，叫他骑车子也不骑，步行就去了。每次去，他都要看看他出生的那个老房子，问问舅舅的身体，与村里的老人聊聊，不忘爬上南山坡瞭望一下火石沟。每一次回来他都不住地跟四姨念叨：“那地势的人可怜的很，你瞭（看）旱的，火石沟那里连这地势也不如，不要说我们前旗了。可怜人们，你瞭一瞭都穿没穿，戴没戴，出门走路也不是那平平的。我们要不是搬到前旗，也是那个样子。”“他特别可怜乡亲，看见火石沟人可怜。他那人盖贡（从来）是心好。看见谁也是可怜，哎呀，我没见过。”四姨提起外甥非常惋惜。
临走时，四姨要给他拿点钱，他说什么也不拿。他知道四姨刚给孩子娶过媳妇，看着四姨的日子那么苦，实在不忍心拿。娘俩个推来推去，最后弄得眼泪扑簌扑簌下来，他哭，四姨也哭。
那一次，是他对魂牵梦萦的故乡最后的一瞥。
（作者：赵殿武）
